。。夏色。。

親愛的諾諾，今天你五歲了。


我們把你跟弟弟接回台北，到今天也不過短短兩個多月，我已嚐盡失控的滋味。蜜月期超級短，可能只有一兩週，之後我三天兩頭的在家大吼，你跟弟弟經常不受控制，我美好的偽單身生活已然不復存在，經常連頓飯都沒能好好吃完，「警察等等就要上門啦」、「聖誕老人打電話來取消禮物」等等善意惡意的謊言哄騙說盡，給糖果／不給糖果、去散步／不去散步，威脅利誘花招百出，這兩個月還是亂成一團。


上週某天，奶奶、爸爸和弟弟出門去賣場，你說你要在家陪我，一開始我慢條斯理吃著晚餐，你也開心畫畫，氣氛融洽，後來不知道哪個片段一個不合（畫壞了？），你開始不高興，抱怨連連，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哄著，你不領情，然後下一秒你忽然說你也要跟大家一起去大賣場，我說不如等我吃完飯我帶你去樓下晃晃吧，你說不要不要你現在就要去找奶奶跟弟弟馬上就要去，還哭了。


我理智斷線，把碗放下，為了避免自己動手打你，我走到最裡面的房間，對著還在客廳的你，用盡力氣大吼：「讓我好好吃完飯不行嗎？剛剛問你要不要一起去你自己說不要的，現在是怎樣！！每天！！你每天都在抱怨，都在生氣，我每天都在哄你！！大小姐，我上班要看多少人臉色你知不知道，『是是是』、『好好好』、『沒問題馬上給你』，陪笑一整天還不夠，回家你還要這樣整我！！你當我的小孩當得很不開心是不是？？我告訴你，我當媽媽也當得不開心，我非常後悔，早知道就不要跟爸爸結婚，不要當媽媽，我根本不會當媽媽，你很痛苦，我比你更痛苦！！」


你看著發瘋的媽媽，邊哭邊走進來，說：「我沒有痛苦，我只是要去散步而已。」我頹然坐在床邊，對自己失去理智感到萬分沮喪，我怎麼會對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說後悔婚姻這種話？要是造成你心裡的陰影怎麼辦？深呼吸幾口，我幫你換衣服，飯也不吃了，我帶你出門往賣場方向走，在路上遠遠的看到已經買完東西的奶奶、爸爸跟弟弟，你彷彿已經完全忘記剛剛的瘋狂場面，非常開心的拉我的手說：「媽媽你有看到嗎？前面那個綠色的就是弟弟啊！」


這兩個月來，我的沮喪無以名狀，投訴無門，我一向以為自己是個好母親，起碼我「意志上」應該「願意選擇」當個好母親，但我發現每當面對情緒或精神上狀況不佳的你們，我總是充滿無力感，我希望你們健康快樂，但卻總是做得不好，我覺得自己既脆弱又失敗，相對於下流美覺得自己沒有內建母愛，我反而覺得我的母愛真是豐沛不然此種情狀之下我老早應該落荒而逃。


幸好生命總會找到出路。再怎麼糟的兵荒馬亂也遲早有塵埃落定的一天，最近好像看見曙光。你和弟弟開始從轉換環境的不安中逐漸穩定下來，你也習慣了學校生活，這幾天回家，你們開始笑著面對我，運氣好的時候，到你們睡前我都不會聽聞你們的爭吵或看見你們的眼淚。等你們入睡之後，我跟你爸爸會彷彿中了大獎一樣，滿懷感恩的說：「噢他們今天心情真好。」所有幸福都不是憑空得來，犧牲在所難免。


。。。。。。。。。。。。。。。。。。。。。。。。。。


每個月你的幼稚園會做一本月刊發給小朋友，內容記錄了當月的學校生活，放上一些照片、花絮等等。十月份你才剛去上學，不久前你拿回來的十月月刊，裡面竟然已經有好多你的身影，老師說你雖然適應得比較慢，但很堅強，也很認命，表現越來越好。當然我知道即使再調皮搗蛋的孩子也不可能擁有壞的評語，我還是很高興老師給你讚美跟鼓勵，因為那是我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獨自一人得到的獎賞。
  


月刊裡面登了一張照片，我一看到便啞然失笑。照片裡的你坐在遊覽車上，笑吟吟拿著麥克風唱歌，旁邊的男同學興高采烈的給你拍手。那是10月3日（你上學第三天）去植物園的校外教學路上拍的，我很驚訝，那天早上你明明哭著上學了。是什麼樣的情況下，你會願意在整車的陌生老師同學面前拿麥克風唱歌，這好像不是我認識的你。你阿嬤看到也笑了，說：「像我們家的人。」我跟你阿嬤都很愛唱歌，看來你也一樣，歌聲像不樣我不知道，但那股即使在眾人前也要高歌一曲的氣勢恐怕真的是我生給你的。媽媽的心裡既感動又得意著。
    


一個星期裡總有兩三天我會給你穿方便穿脫的澎裙上學，因為你喜歡公主風，但穿洋裝好像又會給老師添麻煩，所以澎裙最恰當，讓你在t-shirt跟內搭褲之中也能保有女孩子氣。澎裙穿多了，最近，你竟然說想要學芭蕾舞。其實，我小時候也學了芭蕾舞，一開始說是為了訓練儀態，就這麼一路從九歲學到十四歲，儀態是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拉筋得早，我變成一個矮冬瓜，因此你說要學舞，我心裡有點顧忌，怕你也跟我一樣跳著跳著卻成了長不高的孩子。但你阿嬤卻意外的非常贊成，原來，二十幾年前，我的舞蹈班非常盛大的租了台北社教館的場地來舉辦成果發表會，你阿嬤請來親朋好友到場欣賞順便幫我加油，當天我的二叔來捧場之餘不忘調侃，對你阿嬤說：「整個舞台上你女兒最胖。」


你阿嬤說：「你那麼瘦，這下可以幫你媽爭口氣了。」
  


。。。。。。。。。。。。。。。。。。。。。。。。。。


我曾經希望你像我，我想每個媽媽多少都希望女兒像某部分的自己。我希望你像我一樣有一個高鼻子，像我一樣擅長讀教科書，我希望你像我，不，我希望你比我更好，我希望你擁有修長的雙腿，希望你永遠那麼勤勞認真、精力充沛、情感豐富。這樣的話，你也許會得到比我更順利的人生，有更高的學歷，看到比我更多的風景，完成那些我未曾完成的夢想。


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好像看不出你像我的地方。外表無所謂，單眼皮扁鼻子，起碼也還素淨靈巧有自己的風格。你也不愛看書，我安慰自己，反正我也是上了國中才開始學的ABC現在也還能混口飯吃。以上這些都算了，不像我就不像吧，但是你的性格敏感，有時候古怪到令人生氣，老是找碴，我對於你這些負面的行為及言語感到非常頭疼，跟朋友抱怨家裡根本沒人這樣教你，這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她們說：「正常吧，根本就年輕時候的你啊。」


我才大驚，是嗎，原來你這麼像我嗎？因為經常不在父母身邊導致的性格上的不安全感，要求完美到畫圖著色的時候一點點超線就簡直是無法忍受的失誤，經常過度嚴肅看待其他人的玩笑話以致總是生悶氣，平常整天都跟弟弟水火不容但有好康的時候馬上會大喊要弟弟過來分享，在惶恐不安的情境下仍然願意享受引吭高歌的興味，聽到媽媽柔聲唱著《晚安晚安》懷念花花狗的時候會跟著一起感懷大哭，那些好的，壞的，勇敢的，彆扭的，多愁善感的，都是像我嗎？


。。。。。。。。。。。。。。。。。。。。。。。。。。


五年了，你到這個世界上，被我影響，被這個世界影響，然後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


這段時間裡，我感謝你讓我發現自己竟然也有那麼軟弱的一面。我不是一個一百分的媽媽，not even close，可能六、七十分吧。我也感謝你讓我理解到，我不可能只希望你像我一樣會唱歌、愛漂亮，不要你像我一樣情感脆弱、意氣用事；我不可能只要那些好的，不要壞的。


如同這段時間裡我總是在自我與家庭之間掙扎，你也在努力適應這個新生活，目前看來你彷彿做得比我更好。


所以，做你自己吧，你會成為一個比我更堅強的人，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面對世界。


我會陪你，我們一起加油。生日快樂，寶貝。